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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谈解读作品的深层结构——以《诗经•卫风•氓》为例

四谈解读作品的深层结构(下)
——以《诗经·卫风·氓》为例
湖南省常德市桃源县第二中学 董成亮

在作品内容大体明朗的情况下,我们可以作结构分析了。
先看共时性结构。
分析叙事作品的共时性结构,可以从它的事之生成入手。所谓“事之生成”,就是事件得以发生的要素合成。《氓》诗中的事件,概而言之,就是“氓”与“女”的交往。这个交往与当时的环境不无关系,因此,“氓”、“女”、环境就成了文本的内容要素。
在叙事作品中,要素一旦到位(成为作品内容的有机组成部分),并现实地发生关联,那么,事件也就真实地发生了。在《氓》诗中,当移民潮将“氓”送到“女”的身边,而童年的他们又没有像路人一样各自走掉,而是用目光锁定了对方,以至携起手来,那么,“总角之宴”便开始了。
“总角之宴”的开始表明要素已然合成,这个过程可以用一个复式三角表示。在这个复式三角中,“氓”、“女”、环境构成外三角,它是“交往”这一事件发生的基本条件,我们叫它始发结构。而“氓”、“女”、环境、交往是继发结构,它显示要素与事件的关系:一旦要素相互贯通,便一齐归向事件的发生;而事件,处于内三角的共同顶点也就是结构的中心,所以这一结构也可以叫它归心结构。
下面具体阐述。
交往的发生源于交往的需要,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交往需要。儿童的天性是游戏,青春的必然是钟情,人生的归属是成家。文本展现了人生三个阶段不同的交往需要。
交往的继续有赖于需要的实现。从“言笑晏晏”“信誓旦旦”看,“氓”与“女”前两个阶段的交往,需要得到了很好的实现。交往的类型之所以发生了转换,是因为自身的变化导致了交往需要的变化。
第三个阶段的交往是文本叙事的主体,成家的交往出现了危机。让我们具体分析一下。从3—5章来看,成家的交往包含三种具体需要,即感情生活的需要、经济生活的需要、角色认同与理解体贴的需要。从“士之耽兮,犹可脱也”可知,感情生活出现了困惑;从“三岁食贫”“士也罔极”等语看,经济生活极不如意;而“至于暴矣”似乎表明,理解体贴也是谈不上的。总之,交往的需要没能得到实现,导致女主人公“躬自悼矣”“亦已焉哉”就是很自然的了。
需要的实现主要取决于交往双方的关系。“氓”与“女”的关系,是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的一种以自我为基点的交感互动的关系。不用追问是谁先发出了“总角之宴”的邀请,可以肯定的是,它一定得到了对方的积极回应。从“言笑晏晏”看,二人的配合默契是很显然的。据此推断“信誓旦旦”,它应是“两情相悦”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情形。
那么,双方结婚前后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?文本有许多具体的叙述描写可供我们分析。
对于“氓”的“来即我谋”,“女”报以“送子涉淇”;而对“氓”的怒责“愆期”,“女”则许以“秋以为期”。一个是“氓之蚩蚩”,一个是“女”之更痴,诗中的表现就是“不见复关,泣涕涟涟。既见复关,载笑载言”。而当“士之耽兮,犹可脱也”之时,“女”的怨悔溢于言表:“吁嗟鸠兮,无食桑葚。吁嗟女兮,无与士耽。士之耽兮,犹可脱也。女之耽兮,不可脱也。”“不可脱”的苦恼,见出“脱”与“不脱”的感情挣扎,也就是“脱”的开始。眼见“氓”经济上的无能,“女”简直痛心疾首,“士也罔极,二三其德”,满含否定与着急。而一旦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报,“女”就伤心到了极点,从“躬自悼矣”中,我们分明能看出她的孤寂与绝望,以致最后作出了“亦已焉哉”的决定。
以上分析表明,双方在结婚前后的关系也是一种交感互动的关系,且这种关系还有两个特点。一是女子的反应是一种超值反应,即女子的反应过于敏感强烈。据此可以推断,如果“氓”真的“至于暴矣”,那么,“女”也不可能顺服温柔,而极有可能先“氓”到达“暴”的程度。二是这种关系是一种以自我为基点的关系。诗中女子的感受是从自我出发的,她的视野囿于自我的圈子,因而不会去想男子在情感上的不同特点是否是正常的;也不想“氓”在经济上的无能,也是与他的身份地位相关的。(因为不能完全自由地支配时间,还因为缺乏人脉与资金,“氓”在经济活动中多方受阻,难以成功,“二三其德”换一个角度看,或能见出“氓”的不懈努力。)当她抱怨“三岁为妇”的辛劳时,又是否想到了“氓”虽无“室劳”,却有更重的田间之劳与服役之劳呢?
“氓”与“女”为什么能“两小无猜”“两情相悦”而不能“琴瑟和鸣”呢?也就是说,为什么以自我为基点的交感互动的关系能实现“总角之宴”“青春之恋”的交往需要,却实现不了成家立业的交往需要呢?俗语说,“结婚不是儿戏”,“爱情不能当饭吃”,又说“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”,道出了婚姻与童戏、恋爱的不同。它涉及到家庭、社会的方方面面,牵涉到双方更为全面深刻的特质,且几乎时刻生活在一起,相处就是一个问题。从文本看,“氓”与“女”缺少沟通,缺少相互理解与体谅,困难面前不能共同担当,是其婚姻出现危机的主要原因。这说明,“成家”的交往是一种更为高级的交往,它需要双方建立起一种更为高级的关系。不仅要走近对方,还要走进对方。不能停留于以自我为基点的交感互动阶段。
那么,双方关系的建立又与什么相关呢?它主要与交往双方的特质相关。交往双方的状貌气质、思想性格、价值观念、行为习惯等等,决定着相互关系的高下与类型,其契合度则决定了双方的亲和程度。从结构图来看,人物所处的环境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环境影响着人物的观念,决定着他们行为的方向。正是“礼崩乐坏”的社会背景,使“氓”“女”二人抛弃了礼仪的定制,选择了“裸婚”的方式。而当他们抛弃礼仪获得“有情人终成眷属”的胜利时,却失去了通过婚礼学习婚姻的机会。
婚礼是一种文化,世界各历史阶段、各民族婚礼的共同特点,就是延长进入婚姻的时间,扩大婚姻的空间;让当事人在婚前就能充分体认婚姻。这有利于婚姻关系的巩固。当经过“三媒六证”漫长的礼仪过程才踏进婚姻的殿堂,当事人会知道婚姻的珍贵;在三拜九鞠躬之中,当事人会领会婚姻的尊重;媒人是婚约的见证,提醒双方须郑重对待;热闹的婚礼把二人之事变成了亲朋好友街坊邻舍的共同喜庆,告诉双方不可有负自己,也有负众人;它调动各种社会关系来维系婚姻:母亲会告诉女儿个中秘密,让她事先了解结婚的知识,知道如何与夫家相处;父亲也会告诫儿子从此不再只是为人之子还要为人之夫为人之父,须担当起家庭的责任。一旦婚姻出现问题,当初赞同婚姻的亲朋好友会帮助小两口解决:或知晓疏导,或批评劝慰,或给以物质援助……从文本看,“氓”与“女”结婚没有媒人,没有双方父母兄弟的赞同祝福。二人对婚姻很无知,存在着不知理解尊重对方,不知共同面对承担,只从自我出发的问题。出现危机后也不见父母亲朋劝慰疏导,兄弟反倒“咥其笑矣”,可知他们的婚姻是难以为继的了。
环境对于事件的作用,在文中还表现为它为事件提供了空间背景,直接或间接参与了事件的发生。垝垣城关为“总角之宴”提供了最好的场所又是恋人幽会的绝佳去处;桑间淇上为谈情说爱而设:淇水柔波会泛起在恋人的心河,鸠食桑葚诱导人耽食爱情……
思路结构。
文本的思路结构有两个特点。一是双线并行,一是时间回转。
双线并行。文本所述之事是“氓”“女”二人的交往。既是交往,那就是双方的。因而文本在其交往的每个阶段每个方面都两相对照地写出了“氓”“女”二人各自的表现,形成了全诗双线并行的格局。
时间回转。时间回转不同于倒叙与回叙。倒叙是对故事时间的切分与拼接,回叙是一种时间焊接。而时间回转,则是从另一维度转回过去,并围绕一点作过去、现在与将来的全时空回旋,它往往形成一个巨大的时空漩涡。打个比方,它是思想之鸟围绕中心事件的一次盘旋式上升,也是精神之鱼在时间之海中的一次旋入式下潜,其目的是从不同角度、不同维度观照中心事件,以便获得一个全面、深入的认识。
叙述有五次时间回转。
第二章末尾本已述及结婚(“以尔车来,以我贿迁”),第三章又转回热恋阶段(“士之耽兮”“女之耽兮”);第三章末尾本已述及婚后(“犹可脱也”“不可脱也”),第四章开头又转回到结婚之时(“自我徂尔”),再继续转回到婚前数年(“三岁食贫”);第四章末尾本已述及婚后数年(“士二其行。士也罔极,二三其德”),第五章开头又回到结婚之时(“三岁为妇”从结婚时开始);第五章本已述及婚后多年(“三岁为妇”),第六章又大幅度转回到过去(由当下的“静言思之,躬自悼矣” 转回热恋时的“及尔偕老”“信誓旦旦”,再继续转回到“总角之宴”),由转回过去到推及将来(“老使我怨”“反是不思”包含对将来的预料),马上又回到当前(“亦已焉哉”是当前的决断)。
回转并非顺原路返回,而是一种因果反思,呈现出事情的另一维度。
第一次回转(第三章),反思走到结婚这一步的原因:此前已双双坠入爱河(“士之耽兮”“女之耽兮”),结婚是必然的结果。由第一、二章侧重呈现事件过程的维度转到侧重呈现人物情感的维度。第二次回转(第四章),反思是否情“脱”的根由:心性是否专一(“女”不嫌“氓”家贫是在意其人,心性坚定,“氓”“二三其德”是心性不专)。由第三章侧重呈现感情生活的维度转入侧重呈现经济生活的维度。第三次回转(第五章),反思二人不同作为的缘由,是否有责任心(“女”“为妇”尽责辛劳,“氓”失为夫之义)。由第四章侧重呈现经济生活的维度转入侧重呈现角色担当的维度。第四次回转(第六章),反思角色担当,能否认同。“女”不能忍受现在的处境到“与子偕老”,“氓”不能信守先前的承诺“信誓旦旦”。呈现了前后的巨大反差。第五次回转,基于前因作出决断,由预测二人的未来转到“女”的当前态度。
思路呈漩涡状偏转式上升双螺旋结构。
螺旋:时间回转并非顺原路返回,所以不是钟摆运动;思虑并未停在同一维度,不致首尾重合,也就不是圆形结构。
螺旋的形成:时间回转与时间顺延交替出现,叙事顺时空延展,反思作因果回旋。而叙事是为了反思,反思是为了决断。
螺旋的绕轴:螺旋的绕轴始终是婚姻,表明作者思虑的中心始终是婚姻问题。
漩涡状:后继内容是在前面内容的基础上进一步的思虑,思考的时空范围和内容范围呈不断扩大之势,以利于最终作出较为全面准确的判断,形成决断。
双螺旋:“氓”的表现和“女”的表现双线并行,两相对照,便于形成鲜明的评判。
偏转式上升:思虑不断深入,认识不断提升,而认识不无偏差。
第一次偏差。第三章“士之耽兮,犹可脱也。女之耽兮,不可脱也”,对婚恋的认识有误差。第二次偏差。第四章关于“女也不爽”而错全在“氓”的断定也似太过绝对。第三次偏差。第五章关于“女”的尽责辛劳与“氓”的遂心凶暴,只是女方的一面之词。第四次偏差。第六章把婚姻失败的责任完全归咎于“氓”的“不思其反”,如上所述是不够公允的;婚姻关系不同于恋爱关系更不同于玩伴关系,完全回到从前也是不可能的;而“反是不思”的说法,断定“氓”今后不可能再有改变也未免绝对。
总结。
确认内容是结构分析的基础,而结构分析又为内容的确认提供了坐标,二者是一个相互为用的辩证过程。上文人物身份与交往经历的确认,为分析人物关系廓清了迷雾: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负心汉与痴情女的故事,其中的主人公,应是我们惯常见到的那种成了家却还没有学会如何做夫妻的年轻人。他们的教训值得我们思考。对诗歌第三至第五章内容的质疑,则为后面的结构分析开启了大门:这不是侧重于事件进程的全过程叙述,而是偏重于从不同方面进行观照的全方位反思,因而又可以反过来证明“二三其德”应与办事相关。至于双线结构的明确,可以指导我们应如何把握各段文意:一定是将“氓”“女”二人作两相对照的述写。如此认定第五段的“言既遂矣,至于暴矣”是说“氓”的就是很有道理的了。第六章也是分别从“氓”“女”两方面来陈述“亦已焉哉”的理由:“女”既不能忍受与“氓”偕老的无边痛苦,“氓”又不会为“女”改变他的“不思其反”,那就只有决绝一途了。至于本诗是一首弃妇诗还是一首弃夫诗,从笔者的分析看,它既不是一首弃妇诗也不是一首弃夫诗,但可以肯定是一首怨妇诗,至于怨妇发展下去会不会真的实行她想要弃夫的决定,就只有等待文中尚未出现的最后的结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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