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地上的事情
骆 鹏
近一百年前，年轻的梁实秋与几位中学生一起，和北大的数名学子发生了一场文事之争，其时的梁实秋才华初露，以文作戟，征战披靡，很是意气。硝烟未散，梁实秋便登上了去往美利坚的大船，踏上更为渺远的文学之路。就在此时，他巧遇同是留学的冰心女士，伫立船头，梁实秋问：“女士此去，所学为何？”冰心回答说：“文学。先生呢？”海风吹拂，梁实秋答曰：“文学批评。”
约一百年后，北京郊外的一位散文作家悄然去世，怀念他的亲朋好友们根据他的遗嘱，在向大地撒落骨灰的时候，轻吟起法国诗人雅姆的《为他人的幸福而祈祷》：“天主啊，既然世界这么好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/ ……/ 祝福乡村和它的全体居民吧。/ 你知道在闪光的树林和奔涌的激流之间，/ 一支延伸到蓝色地平线的，/ 是麦子，玉米和弯弯的葡萄树。/ 这一切在那里就像一个善的海洋 / 光明和宁静在里面降落……”这位不为更多人知晓的散文作家叫苇岸，他留给世人的只有两本薄薄的集子和他的“因为懂得，所以慈悲”的爱。
这些都是发生在大地上的事情。就像树、花和草，曾经在大地上发芽生长，有些随风而逝，来不及被时间记录，而有些则长久地被镌刻下来，印在岁月的额上。梁实秋与苇岸，有时我想，也许不过就是这大地上的两棵树，多年以前，又在多年以后，他们在无涯的时间中在这片土地上发生，以某种姿态伸展着自己的枝蔓与生命的走向，只是和其它生命不同，他们是用文学的方式生长。他们栖居于心灵，在人类精神的高度上沉思或飞翔，一个解析着人与社会的缠结，一个洞开着人和自然的阻途，而文字，则成了他们抵达彼岸的泅渡之舟，也成了他们在大地上永存的唯一理由。
一位学者说，生命早在我们来到之前就已被天地赋予，后天的生活只是给生命以丰富和诗意的证明。梁实秋与苇岸，在这大地上，远不只是一个生命的存在，他们还用言行与文笔，构成了发生在大地上的文化事件。他们播下思想的种子，让生命借助语言的翅膀舞蹈。前者让我们于失意中生出达观与激情，后者则让我们浮躁的心得到聚敛和降落。沉浸在他们的为人与文字当中，仿佛大地上的最后一块麦田正向我们开放，麦草的清香飘过，于是我们看到，原来生命可以达到这样的厚度与亮度，原来生命可以变得如此曼妙，智慧与辽阔；于是，苍凉而寂寞的大地，也因了这样的文字之在，成了人类蛰居与皈依的精神牧场。
大地，一直以它无限的包容，阐释着自由的可能性，选择的多样性。为此，得与失，成与败，质朴与喧哗，沉寂与灿烂，都成为大地发生的一部分。然而，只有其中很少的一部分，才能被时光和内心永久的收藏。只是我们有生，前路遥迢，我们还可以选择，以最靠近永恒的方式将生命呈现于大地之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