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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智取生辰纲》暗线说”质疑


      
  长期以来,在分析《智取生辰纲》(下称《智取》)的线索时,存在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,即小说的这一节选部分为双线结构,有一条“暗线”:
  一条线索是杨志等人怎样上路,怎样中计,怎样丢失了生辰纲;一条线索是晁盖、吴用等人怎样定计,怎样行动,怎样劫取生辰纲……为了突出“智取”,用明线写杨志的精细和周密防范,对这条明线越刻画得细致,就越能刻画出暗线一方人物的智慧。同时,由于对晁盖、吴用等人的行动采取暗线写法,让读者猜不透,造成悬念,直到最后由暗线转到明线,读者才恍然大悟。(人教版高中语文第四册《教师教学用书》)
  暗线是叙事性文学作品中一种特殊的带有模糊性的文学现象,是“文学作品中未直接描绘的人物活动或事件所间接呈现出来的线索”,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对暗线这一概念的诠释代表着人们的一种共识。为了讨论《智取》是否存在一条“暗线”,我们不妨先行分析一篇公认的存在暗线的小说《药》,探讨一下同时存在明、暗两条线索的这类小说的艺术特质。
  教参说:“《药》有一明一暗两条线索,明线是华老栓一家,暗线是夏瑜一家。”
  暗线在作品中的存在形式是:“夏瑜在刑场就义—夏瑜的血在茶馆被吃—茶客在茶馆谈夏瑜—夏四奶奶上坟”(同上)。分析这条暗线的艺术流程可知:
  第一,从描写手法看,对暗线的中心人物夏瑜,小说始终采用间接描写。夏瑜的有关情况,主要是通过康大叔和众茶客的谈话来表现的。“今天结果的一个犯人”“是夏四奶奶的孩子”;“夏三爷赏了二十五两雪白的银子”;“关在牢里,还要劝牢头造反”;“他竟会那么穷,榨不出一点油水。”人们是从勾连两条线索的人物康大叔口中,了解了夏瑜身份,被捕原因,狱中斗争诸种情形的。可见,间接描写是描绘暗线主角的基本方式。
  第二,从材料运用看,夏瑜故事,由一些不完整的零碎的材料构成。夏瑜如何走向革命,如何秘密活动,如何被捕刑讯,甚至,夏瑜的身貌、学力、年龄、职业、履历,这些基本问题,在小说中是模糊不清的。小说没有按照夏瑜从被捕到遇害的生命历程来布局,而是将夏瑜故事点缀于文中各部分。可见,暗线材料或为零星片断,或为片言只语,其间的逻辑顺序前后颠倒,时空错乱,需要读者运用逻辑思维重新整合,凭借想像连缀成完整的夏瑜故事。
  第三,从故事情节看,暗线的中心人物夏瑜始终没有出场。“古×亭口”刑场上,夏瑜离读者最近。可是,读者依然不能见夏瑜,作者用“簇成一个半圆”的愚民阻挡了读者注视夏瑜的目光。可见,暗线中心人物的形象是朦胧的,在小说中似乎穿上了一件“隐身衣”,绝不现身露形登台亮相,即令在暗线高潮处也是如此。
  在作了这样粗略的分析之后,让我们对照着检查一下《智取》。“对晁盖、吴用等人的行动采取暗线写法”这一说法,吻合暗线营构的艺术规律吗?
  第一,《智取》对晁盖、吴用等8人的行动采用了正面的直接的描写。从吴用吩附一人去林边“舒头探脑价望”却故意让杨志瞧见始,至白胜挑酒上岗,好汉买酒下药,麻翻军汉劫走珠宝止,全部是作者“直接描绘的人物活动或事件”。
  第二,晁盖、吴用等人“智取生辰纲”是一个完整故事。从定计施计到这件事的后果,小说以全知叙述视角作了全方位的描述。读完小说,读者不存在模糊感朦胧感,小说的情节无须读者重新想像和整合,因为,对读者需要了解的一切,小说已经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。
  第三,晁盖、吴用等人在小说中直接登场,小说描写他们的神貌、言辞、行动,而且不厌其详。关键处更是不吝笔墨。“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将出来,手里拿一个瓢,便来桶里舀了一瓢酒,那汉看见,抢来劈手夺住,望桶里一倾,便盖了桶盖,持瓢往地下一丢,口里说道……”这是写“智取”成功的核心一招——下药,吴用拿瓢舀酒,白胜夺瓢倾酒,蒙汗药瞒天过海下于酒中。正是这样的细节描写,建构了《智取》的高潮。如果向杨志出手的人物不直接在《智取》中登场,而是依赖第三者转述其行动,能够进行如此精致的描摹吗?
  我们还可以换一种角度进行思考。为什么在小说中要布设一条暗线?为着用极经济的笔墨展示极深刻的意蕴。所谓“极经济的笔墨”,指的是减约文字的写法。《药》中与暗线有关的文字约占全文十分之一。所谓“极深刻的意蕴”,指的是暗线意蕴的模糊性和象征性,需要读者调动生活积累,操作鉴赏技法去体味感悟。《药》的明线直接表现“民众的愚味”,暗线的意蕴则不那么明朗,至少是一个曾经引起争论的话题(表现“革命者的悲哀”是争论后的主流看法)。在《智取》中,我们看到的恰恰是迥然相反的情形。“晁盖、吴用等人怎样定计,怎样行动,怎样劫取生辰纲”,小说的描写相当充分,而小说的主题也根本无须读者去作什么“深层感悟”。
  如果深入探究一下明线暗线间的辩证关系,我们会发现一种更为有趣的现象。暗线往往蕴含事物变化之动因,明线往往表现事物变化之过程。暗线的存在或暗线人物的活动决定着影响着制约着明线人物的活动,从而产生了一系列因果相承的反应,推动了情节的发展,丰富了小说的内涵。试以入选过教材的中外著名小说为例。《柏林之围》中,普鲁士军队的推进决定了儒夫上校的悲剧;《我的叔叔于勒》中,于勒身世的沉浮影响了菲利普夫妇的态度;《夜》中,映川夫妇的存亡制约了老妇人的心理;《药》中,正是夏瑜的鲜血才引发了华家的故事。不仅暗线为明线之肇因,而且两条线索的代表人物虽有内在联系,却无正面冲突,上列小说概莫能外。在这些问题上,《智取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特点。“生辰纲”这一信息触动了晁盖等人敏感的神经,押运官不是他人而是杨志,令吴用决定不是“力夺”而是“智取”。所以,“押运生辰纲”为因,“智取生辰纲”为果。而且,双方在黄泥冈狭路相逢,斗智斗勇,直接交锋,演出了一幕精彩的活剧。
  因此,称“智取生辰纲”这条线索是“暗线”,不符合暗线显示的间接性、暗示性、模糊性等基本艺术特征。“《智取》暗线说”是一种难以成立的流行观点。
  既然如此,为什么长期以来“《智取》存在暗线”的说法流行不衰呢?这是因为,节选的这一部分文字存在着诸多可能引起误解的因素。
  第一,《智取》采用了“补叙”手法。“这七人端的是谁?”“却怎地用药?”这些“内幕”是在故事高潮之后方抖搂出来的。而此前,“贩枣客人”的身份和用药经过并不明晰。——这一点,很容易被视为“暗线”的表征。其实,“补叙”手法的采用是为着造成悬念吸引读者,这是情节设计方面的问题,而线索则是一个结构问题。如果说“智取”一节没有写明晁盖、吴用等人的姓名,因此算暗线,那么,就将情节和结构混为一谈了。“补叙”不是构成暗线的必要条件,“猜不透,造成悬念”,与线索的明暗没有必然联系。叙述手法的变化,不能成为“《智取》暗线说”的理由。
  第二,《智取》采用了特殊叙述视角。晁盖、吴用等人的活动,不少是通过杨志的观察描写的。杨志既是小说中一个人物,又充任了一回叙述者。“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”,“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”,“只见远远的一个汉子,挑着一副担桶,唱上冈子来”……这种叙述方式,令人产生了杨志一行在明处行动,晁盖等人在暗处行动的印象。——小说中人物成为故事的叙述者,这是暗线常用手法之一。但是,显然,《智取》并非采用这种单一叙述视角,更多情况下,小说采用的依然是一种全知叙述视角,矛盾双方的言行均调控于作者的叙述之中。药下酒中,军士买酒,杨志误饮,白胜下冈。“十五个人,头重脚轻,一个个面面厮觑,都软倒了。”晁盖一行推出江州车儿,将十一担金银珠宝装上车子,叫声聒噪,扬长而去。这些情节,均为直接描述。叙述视角的变化,也不能成为“《智取》暗线说”的理由。
  第三,章回小说的结构方式,常常两线并行。《水浒传》第12回至第17回,主要写杨志故事。自杨志失陷花石纲丢官始,至落草二龙山宝珠寺止,在整个杨志故事中,同时穿插了晁盖、吴用等人的故事。这种结构技法,俗称“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”。杨志故事是这部分文字的一条主线,晁盖等人的故事则是一条副线。两条线索均为明线,分头并进至黄泥冈始行交汇。在副线上有一个模糊的点,这就是吴用的“圈套”。“七星聚义”后,吴用对晁盖称:“我已安排定了圈套”,“只可你知我知”。吴用的“圈套”,读者不知,至黄泥冈始大白天下。——关键处的模糊的确是暗线的艺术特点之一。但是,一个点的暂时模糊——这是章回小说常用的“遮眼法”——不等同一条线的有欠透明。晁盖等人聚义劫财这一条副线是一条清清楚楚的线索,副线的存在更不能成为“《智取》暗线说”的理由。
  上列因素可能是一般评论者误识《智取》线索的缘由。廓清这些迷雾之后,我们有理由认为,《智取》不存在“暗线”应当是一个符合小说艺术特征的结论。
  
  江苏南通市第三中学2260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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